法治日报记者 赵丽
法治日报见习记者 丁一
法治日报实习生 张茗
“一年级暑假要打基础”“二年级暑假规划好能弯道超车”“最值得卷的就是四升五暑假”“六年级暑假用来逆袭，不然初中真跟不上”……今年暑假，“弯道超车”取代了往年的“暑假最可怕”，成为一些教培机构暑期营销的新热词。
《法治日报》记者近日调查发现，众多线上教培账号通过直播间话术轰炸、打造虚假“学霸”人设、设置低价引流陷阱等方式，持续向一些家长贩卖教育焦虑，最终目的是推销高价课程与教材。在精心设计的“话术陷阱”下，一些家长的钱包与孩子的假期双双承压。
焦虑话术充斥直播间
“暑期不提升，开学就会被甩开，老师不会等你的小孩”“老师预设孩子已学新课，节奏飞快，跟不上再报班就晚了”“基础差要提前学，基础好更要提前‘预谋’冲刺”……
“××教育辅导”直播间内，伴随这些警示，主播适时推出“1元学情诊断”“18.8元暑期名师1对1全托课”，承诺“课前免费测评、课中1小时1对1、课后报告”。
记者购买“1元学情诊断”后，机构电话迅速跟进，却对“1元”内容含糊其词，转而推销198元/2小时的试听课和每小时400元至500元的正式课，并邀请记者参加线下测试。
类似渲染焦虑的话术，记者近日在多个平台观看的数十场直播中均有发现。这些线上教培账号的话术高度雷同：极力渲染特定年级的“关键性”，强调暑假是“反超”或“防落后”的唯一窗口期。视频宣传语赫然写着“暑假=半年学习效果”“××年级就是分水岭”，再配上紧张的音乐，令家长倍感压力。
“越看越焦虑，感觉孩子在暑假不抓紧学习就完了。”北京家长王先生道出不少家长的心声。
有网友吐槽，每逢寒暑假，短视频平台便被这类“年年都是分水岭”的内容刷屏，仿佛孩子学业成败系于一线。还有网友质疑：“暑假本该放松，怎么搞得比上学还紧张？”“都想着弯道超车，弯道早堵成粥了。”
虚假分享暗藏卖课链
记者调查发现，经验分享帖已成为新型焦虑传播渠道。
一类常见的是“××妈妈”型博主，先“贴心”劝诫“不必盲目报班”，话锋随即一转：“我家孩子就用××辅导书，效果特好”，文末附上购买链接，吸引家长下单。
有用户在评论区留言：一口气给孩子报七八门补习班、兴趣班，其实是在缓解自己的焦虑，增加孩子压力。还有用户指出，看似经验分享，实则贩卖焦虑，吃相难看。
另一类则是打着“学霸家长”旗号的吐槽帖，如“女儿在××附中，教育支出让我怀疑人生”。记者浏览20多个此类帖子，发现其评论区都会植入培训机构的推荐广告。
当记者向一位自称培养“学霸”的发帖人“求荐数学老师”时，对方秒回联系方式。记者添加名为“××老师1v1辅导”的微信后，对方持续数日密集发送信息：“我都替孩子急”“阶段关键，拖延会拉大差距”“安排试听吗？一起找提升路径”等。其朋友圈也充斥着“鸡娃刻不容缓”的焦虑文案，如“总听家长说等等看，可班里悄悄补弱的孩子，已经在暑假把差距拉开小半段了。线上1对1不用来回跑，暑期每天1小时就能揪出知识漏洞。别等孩子做题卡壳、考试慌神才着急，现在约试听课，趁问题还小，帮孩子把底气攒足些”。
值得警惕的是，这些“学霸”账号人设漏洞百出。
记者发现一个“学霸妈妈”账号中，8月6日发的帖称“女儿晨晨刚结束二年级，就读于中关村三小”；几天后，“女儿”变成四年级，学校也更换了。家庭信息同样混乱：8月5日发的帖有8岁女儿和13岁儿子；几天后儿子“消失”；再过几日，儿子又变成“幼儿园在读”。父母职业亦自相矛盾：8月11日发的帖称父亲为70万元年薪算法专家、母亲为50万元年薪部门经理；几日后父亲成其他行业高管，母亲变体制内职工。
该账号评论区总有人“求分享语文精读”，博主均回复“已发”，疑似固定套路。
记者以“使用AI图未标注”为由，投诉其中几个信息矛盾的账号。经某平台核实，其中一个账号存在违规行为，平台已经进行处置。另外两个账号，平台正重点关注。
课程与教材名不副实
记者注意到，此类渲染焦虑的账号大多开通了购物橱窗或商品链接，兜售各类教辅教材和培训课程，教材价格在几十元至百元不等。
宣传中，各科均被冠以“关键”头衔：“语文是分水岭”“英语要提前学”“奥数是敲门砖”……视频尾声，博主总会精准导向购书购课链接。某款“小升初暑假预习资料”显示销量已超10万件。课程销售套路更深，标价看似低廉（如18.8元），实则仅为咨询费或报名费，后续需支付数百元/小时的高额学费方能开启正式课程。
记者点进名为“××数学思维”的账号橱窗，发现其售卖的书籍种类繁多，包括“与班主任沟通技巧”“数学思维训练”“分年级数学提升”等，不少配有视频解析。其中一册主打“开窍要趁早”的沟通技巧书籍，销量高达8.4万册。评论区有家长坦言购买动机是“缓解教育小白父母的焦虑”“有焦虑的宝妈可以看看”。
然而，这些课程和教材的质量几何？
多名受访家长反映，面对海量推荐常因无从选择而“全买”，结果发现许多标榜“全国通用”的教材与本地教学内容和进度严重脱节，孩子使用后极不适应。课程的实际价值与主播宣传的往往相去甚远。
山东济南一位家长黄女士向记者吐槽：“每年刷到的视频都在强调不同年级的‘关键性’，一年级要‘打基础’，二年级是‘通向中年级’，三年级‘学英语要击破’……开学六年级的儿子已经连续5年被标为‘关键阶段’，‘开窍’都‘准备’了5年！”
这5年间，黄女士购买了大量书籍课程，带孩子测试过“数学思维”“英语思维”，线上线下的名师课也上了不少。但实际效果令她失望：教学方法“华而不实”，孩子基础不牢（加减乘除未熟练）就被灌输复杂问题；作文尚在凑字数阶段就被要求精读四大名著，理解力根本跟不上；部分课程老师的普通话都不标准，讲课还有错别字。
“孩子想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晚。何必制造一堆焦虑？我们小时候没这么多‘攻略’，也不见得就‘落下’。现在想得太多，学习未必上得去。教辅越买越多，方法越试越杂，或许该返璞归真了。”黄女士反思道。
“贩卖焦虑”属于违规
在北京市康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苟博程看来，一些教培机构在销售课程时采用贩卖焦虑的营销方式或涉嫌违反广告法相关规定。
“广告法特别规定，针对不满14周岁未成年人的广告，禁止含有‘劝诱其家长购买服务’的内容。例如‘学霸的暑假在做什么’‘不学就会落后’等话术，利用暗示制造焦虑，属于违规。此外，广告不得对升学、考试等效果作出明示或暗示的保证性承诺。若通过制造焦虑的心理暗示来承诺培训效果，则涉嫌违法。”苟博程说。
如何规制此类乱象？苟博程认为，平台应对“学霸”“逆袭”等关键词加强内容审核，限制算法推荐相关话题，推广AI内容审核系统，自动拦截含敏感关键词的违规广告。相关部门应建立教培机构黑名单，对违规机构限制广告投放并公示处罚信息；设立“教育焦虑举报热线”鼓励家长监督。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法学院副教授赵精武建议，对线上线下培训主体及重点平台进行不定期巡查，严防违规开展培训及销售高价课。学校应及时通过家长会、通知等方式传递正确教育理念。家长也需保持理性，在学校和监管部门指导下制定学习规划，不被机构“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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